热汤

【周叶】深夜厨房（三）

常规赛第37轮，兴欣客场作战呼啸。

五月的N市日光正好，放眼是望不尽的金陵花事与斑驳年岁，这座城作为六朝古都，自有其底蕴所在。而不解风情的职业选手少有关注人文情怀或诗情画意的，脑内想的满满都是怎样把东道主呼啸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叶修心态稳，对队员足够了解信任，平时训练规范到位就好，临阵磨枪不是他们的风格。下高铁看到时间还空着，干脆带人拐进巷子里搓一顿。

不出意外他每年得来个一两次，不愁找不到好吃的。老东门摊子胜过夫子庙小吃，老卤面盖着满满一层大肉，豚骨汤加鸭油调味，叉烧作浇头，骺头甜尾，呼噜几下连汤带肉全进了肚。吃得下的再来一两牛肉锅贴，金灿灿的月弯从滚热的锅边铲下就抬上桌，皮脆肉香，甜咸汤汁一路灼下去，滚滚烫融了心。

吃饱喝足，叶修在馆子里简单交代两句，一行人又意气风发地向赛场进发。叶修在个人赛里毫无悬念地轻松打跪刘皓，随后笃笃定定坐在兴欣选手席上观战，延续此前的下场安排，旁观自己的队员紧抓时机、占据主动，最终拿下团队赛，以6:4比分获胜。

叶修听着解说大谈特谈苏沐橙“把握赛点、完美发挥”，心里可门清，她根本就是记着仇，借这次机会直接开火把刘皓打爆。他暗自好笑，想起她的“嘴软手短”理论，虽然毫不怀疑她的职业素养，也忍不住想象她吃完周泽楷做的菜后，在赛场上难以下手的情状。

哎，果然还要他这种心理素质过硬的选手来代为享用才是。

叶修摸支烟点燃叼嘴里，深深吸上一口，越琢磨越不对味，诶怎么自己又绕到周泽楷和吃那儿去了？蹭完两顿饭，他跟周泽楷好像变得熟了那么一点，平时有事没事还能在QQ聊上几句。当然也可能是被过去没什么交集给反衬的——毕竟第十赛季前，他跟周泽楷说过的话根本屈指可数，当然得扣掉垃圾话，事实上对着周泽楷那个性子，叶修连垃圾话都没说上几句。

做人不能太功利，怎么周泽楷把他当兄弟，他把周泽楷当岳父呢是吧？交友去饮食化安排提上日程，但不知道是世界线收束了还是小周过于善解人意，明明他已经极力避免谈“吃”相关，兜兜转转话题又总能落到食物上。

他现在想起周泽楷就跟见了郭德纲似的，脑内开始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利索地一路菜名报到板鸭筒子鸡，又像巴浦洛夫在面前疯狂摇铃，多巴胺刺激中枢神经，情不自禁开始分泌唾液……

不知不觉又想了一路，叶修被报站声点醒，披上外套跟着其他人下了晚班高铁，坐车回上林苑。

门卫大爷认得他们，拎着个大箱子从值班室跑出来：“来来，你们谁的快递签一下。上面连谁收都不写，就填了兴欣，寄件人也没一个！还好我认得你们哦。”

众人跟他道了谢，从岗亭到别墅一路都挺好奇，揪着包裹猜测其由来。

“我看看，地址还是有的，S市，常德路赵家桥……呃这哪儿啊，还挺耳熟哈？”方锐从陈果手里抓过箱子，就着路灯光辨认。

“轮回啊。”叶修接得顺口，鄙夷道，“季后赛还要上门打爆他们呢，不知道人门开在哪儿你这还像话吗？”

“轮回的啊，是不是杜明那小子？老夫就觉得他对小唐有意思，礼物都送上了。”魏琛摸着下巴，语重心长，“小唐你听我说，这男人啊……”

唐柔笑笑，任由对方跑火车般的指教左耳进右耳出，半个部首都不信。

方锐还在跟包子解释有意思是什么意思，陈果对这样的闲扯已经免疫，开完门锁和顶灯，在餐桌上拿美工刀划开箱子，见到里头的东西不禁一愣。

谁在五月底寄了那么大一盒青团来啊？

陈果一盒一盒往外掏青团，叶修远远地瞄了眼眼熟的打包盒，心里隐约有了定数，脚步快于意识，不由自主迈过去。

陈果瞥了他一眼，正奇怪叶修怎么这会儿那么积极，下一秒就在箱底摸到个钱包，附带一张没写几个字的生日贺卡，落款是周泽楷。

哦，陈果明白了。她当然不会忘了叶修生日，这不赶着比赛，今早一帮人只简单地布置一番送上各自礼物庆祝队长生日。倒是周泽楷也记得这回事，还送了礼物过来，蛮让人惊讶。

“喏，给你的。”陈果把盒子移交给叶修。

包子在后面迷迷糊糊地探头，不解道：“啊？杜明又对老大有意思啦？”

叶修狂汗：“不是，这是周泽楷……”

“啊！明白！”包子点点头，打断他的话，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周泽楷对老大有意思！”

众人无语，罗辑还在一旁念叨这就是朋友间的赠礼，试图把刚被带沟里的包子捞回正道。

叶修看了眼，三盒青团在冰袋里冻得发硬，表面结了层霜，这会儿暴露在热空气里，湿漉漉地冒着水珠。这东西不经放，赶紧吃了才是真。他手一挥，宣布人人有份，让大家洗了手等着吃，自己抽了个盘子码入青团，放微波炉里叮上两分钟，趁热端出来，对上餐桌上一双双发光的眼睛与伸出的爪子。

他自己先拿了个尝。青团在微波炉里一转，又变得热乎乎、软趴趴，表面泛着水滑油光，小小一个，捏手里却沉甸甸的，在鼻尖散发着清香艾草味，叶修还挺喜欢。咬上一口，碧玉外衣软糯可口，混有麦草青汁，性平味甘，颇有韧性。皮薄馅足，肉松烘烤得酥脆，流沙自焦色纤维中迫不及待涌出，热腾腾冒着浆，沙沙的蛋黄在嘴里滚烫，鲜甜咸香，香不腻口。

“好吃！”魏琛两口吞了个青团，刚尝出点滋味没来得及品就下了肚，敲碗催叶修去转下一盒。

“这是不是杏花楼那个青团啊？别说还真不错。”方锐嘴里嚼着，含糊道，“他有门路啊怎么弄的，现在早过季了吧？”

叶修刚要开口，话到嘴边心念一转，决定替周泽楷保守这一秘密，于是但笑不语，转身去热剩下的。

这回是传统豆沙馅儿，一瞧就是自己做的粗豆沙，要软软地带着点儿红豆皮才好呢，比细腻的商品豆沙更有味儿。加了熟猪油与冰糖，掺着桂花香，扎实的一口下去，甜甜地融在口腔里，烫舌也暖心。

兴欣队员每人分了两种口味的青团，剩两个被队长藏冰箱里做他明天早饭，看时间不晚，揣着新钱包溜进训练室等消食。哎糯米嘛，好吃是好吃，就是太任性，都不肯被轻易消化。

一帮茫然的队员在餐桌前琢磨，轮回整这一出是在向他们求情呢，还是向他们求情呢？

唯一知情人笑着，融入兴欣和谐健康的战队讨论，当然是在求情啦！

叶修开了电脑，先是挂上QQ找周泽楷。他被默认塞到职业选手的大分组里，头像是只小企鹅，本就是黑白配色，灰着的样子跟亮起时好像也没什么太大差别。联盟里人来人往，按叶修的人缘，这分组里有个百来号人，周泽楷吃了首字母的亏，被排在极后的位置。叶修想着之前每次找他都得拖好长一串，觉得麻烦，干脆再开了个分组，单独把人拖进去问他是怎么想起来做青团的？

发完才想起时间，觉得周泽楷没准已经睡了，这大概就是兴欣和其他战队间存在的“时差”。刚要开练习软件打一会儿呢，对方的头像的小企鹅倏忽亮起，黑沉沉的豆眼突然有了光，在他眼底蹦蹦跳跳。

一枪穿云：

·明明你说的

·炒豆沙可麻烦

·抄起我的小碎霜跟你拼了.jpg

哎有这回事么？叶修从这两行字一个表情包中感受到控诉意味，仿佛自己是翻脸无情的渣男。他眨眨眼，盯着屏幕使劲儿回忆，嘿还真被他想起来一段，是那天周泽楷突然QQ上找他吧。

一枪穿云：

·前辈B市人？

君莫笑：

·是啊

一枪穿云：

·豆汁……

君莫笑：

·呵呵，刚接触会觉得味道怪，喝惯了也还成

·今天轮回打微草，怎么？

一枪穿云：

·嗯…王队请喝豆汁，没敢喝。

叶修当时看着跳出来的那行字，噗地一下笑出了声，不自觉脑补出周泽楷皱着张脸，对纸杯里灰绿色还冒着酸气的液体发愁的样子。

君莫笑：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轮回是不是以为王杰希在里面投毒了

一枪穿云：

·没那么吓人

君莫笑：

·哈哈没事儿，B市除掉豆汁好吃的多着，别管什么豆汁，有机会我请你

叶修看着周泽楷紧接着一个企鹅撒花表情包，觉得不行，这太有画面感了，简直能直接把那只鹅想象成周泽楷，要怪都怪轮回队服配色。他又叹息，感慨当代年轻人呀，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腼腆得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微微笑着让人凭那双好看的眼睛猜心思；隔着网络就不一样，表情包一套接一套，偶尔皮一下给你看，这样就很怪……怪可爱的。

叶修摇摇头把企鹅从自己脑中驱逐，继续话题。

君莫笑：

·那S市有什么特产？

一枪穿云：

·外省特产。

君莫笑：

·……本地的呢？

一枪穿云：

·我呀

君莫笑：

·……

一枪穿云：

·南翔小笼包、葱油拌面、生煎馒头、蟹壳黄、海棠糕、和平饭店蝴蝶酥、杏花楼青团，刚查的😊

君莫笑：

·看来我不该这时候问这种问题，只能等夏休期了

一枪穿云：

·那没有青团

君莫笑：

·也是

·哎杏花楼是之前群里谁说要排两个钟头的那家吗？真有那么好吃？

一枪穿云：

·嗯，好。

君莫笑：

·既然小周都那么说，有机会真想尝尝啊

一枪穿云：

·嗯，好。

叶修当时还想呢，周泽楷怎么莫名其妙重复了一遍，以为他是网络延迟。没想到人家这是记住了这件事要给他。不知该说杏花楼是坚守原则还是饥饿营销，一过清明真立马下架青团只等来年。周泽楷这家伙也是心眼死，见今年青团已经过季，干脆自己做了一份送过来，两种馅料任人选择，口味都是没得说。

叶修一阵唏嘘，想了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好。把自己的身份证件和现金都从旧到起皮屑的钱包里挪至周泽楷送的新钱包。点开企鹅头像看资料，结果发现对方显示的是系统默认生日1月1日，最后还是靠上网查到他的生日，念了两遍记在心上。搜索框底下关联图除去枪王人见人夸的美颜，还不出意外地夹杂几张改图。叶修津津有味地翻过企鹅滑倒动图，从中挑了一张给周泽楷发去。

君莫笑：

·想起来了，很好吃，谢了

·不过先说好啊，季后赛里遇上了我是不会因此手软的，小周你可要小心了

一枪穿云：

·轮回也不会

君莫笑：

·说起来那么晚你还没睡？

一枪穿云：

·听到消息看一眼

·那晚安

叶修隐约觉得这里他也回个“晚安”怪别扭的，还好周泽楷看起来也没那么死心眼等着他回复，说完头像就灰了下去。叶修看着小企鹅失去高光的豆豆眼，想了想发个系统自带的小月亮过去。

他估算了下时间，拿当天对战视频复了盘，开了个记事本列总结，写完一页食也消得差不多，收拾收拾跑去睡觉。

常规赛最后一轮过去，兴欣主场战胜三零一度。叶修扫一眼积分榜，按这阵势，兴欣和轮回对上只可能是最终的总决赛。

于情于理叶修都得关注轮回的比赛，他看着轮回保持前两赛季夺冠的势头，摧百花折微草一路杀入总决赛。兴欣这边也战胜蓝雨与霸图，果真将与轮回终场对决。

他心里一直记挂着几盒青团，从霸图主场赶回来是没时间，第二局客场战轮回前特意在路上提了两盒五芳斋的粽子。这年头粽子还真不是什么时鲜，这不端午都过去一个多月，它还被泡在各大便利店的电饭煲里，和茶叶蛋一个待遇。

在这场万众瞩目的冠军争夺赛开始前，谁也猜不到两支队伍在选手休息室里干了些什么。

叶修提着两大盒精装粽子，二话不说硬塞到周泽楷手里，仿佛在开什么表彰大会。他身后一帮子轮回队员面面相觑，叶修很坦然，周泽楷特淡定，兴欣成员跟没事发生一样，好像摸不着头脑的人就他们几个。

结果叶修还语气真诚地补上一句“没下毒”，更让他们坐立不安。怎么比起王杰希明面上就跟在毒里下汤的豆汁，叶修这两盒包装精良但无缘无故的粽子看起来更可怕呢？

该念头在兴欣客场取胜后再次在轮回队员脑海中浮现。虽然不得不承认兴欣第二轮发挥出色，无论是叶修擂台赛里击败他们队长，还是方锐在团队赛中可封神的发挥，怎么看都怨不到两盒粽子上。

偏偏赛后握手致意时，叶修摇着周泽楷的手，面对着后面一排轮回众，再度提起：“别太伤心，粽子就当赢你们的慰问品了。下局想要还有。”

语气同样真诚到欠揍。

怎么兴欣的一个两个都这幅模样？良心还有没有啊？

周泽楷像面对方锐的垃圾话一样微微笑，一如既往让人看眼神猜心思，手却攥住叶修的不放。

被堵在后头的轮回几位就这么干看着两人眉来眼去，不明白这搞得都是什么名堂。

叶修撇过头，良心算什么，我就是魔gu……蘑菇炒尖椒应该也很好吃吧？剖几颗草果，勾点儿薄芡，哎不对，什么玩意儿？

看吧，在闲下来的时候，思绪是最无法控制的东西，口里念着“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一转眼就想到“身似浮云，心如飞絮”。

叶修被周泽楷拉到一边给后排队友让位，心不在焉跟人聊着天。

“你们在搞什么名堂，之前还往我们那儿送吃的。”方锐故意绷着张脸，严肃地教育方明华，“心思收一收啊，别挑战比赛的公正性，我们是不会被贿赂打假赛的！”

先让你们队长把休息室里两盒粽子提回去再说话行吗，方明华心很累。

“他们该不会有什么过节吧？”吴启小声嘟囔。

“你们在说什么，谁要过节？过什么节？”孙翔输了比赛心里不是滋味，在队尾听不清话又堵得慌，探头翻看手机日历，语不惊人死不休，“七夕啊？”

一众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抖掉一地鸡皮疙瘩，调侃要让轮回公关部好好教孙翔做人，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江波涛混在人群里呵呵笑着，莫名想起某天早晨看见的奇妙场景，心空拉响警报，笑容凝固。

翌日轮回队员加餐——粽子。

轮回队长仗着自己可爱，问食堂阿姨借了个电饭煲，抱到训练室开小灶。小电锅呜呜地腾着泡儿，散了满室箬叶清香，光闻着就叫人心猿意马。趁热用筷子捞起，解开蔺草系的结，揪着叶片一角叫它翻滚着展开。墨绿牵扯出剔透丝线，舒展又收紧落到金澄澄的糯米上，咬掉一个角是黏黏糯糯，柔滑细腻，再咬两口，红心蛋黄浸润了缠绵的糯米，衬着大块赤红连带晶莹的五花肉，热乎乎的一个滚进胃，五脏六腑都妥帖了。

轮回队员吃着粽子，心里感慨。

啊，粽子。真好。

轮回队长吃着粽子，心里感慨。

啊，叶修。真好。

不错，真不错，甚至到两天后第三轮决胜局，被叶修六点五秒补刀三杀翻盘后，轮回众敬佩之余心思缝儿里还藏着那顿替罪粽子，想把叶修再抓起来实行社会主义的一顿毒打。

谁知罪魁祸首尾巴一甩又搞退役，一帮人再怎么遗憾、惋惜、怀疑，持观望态度盼了一阵，对方好像真没了动静……才怪。

魔王就是魔王，得冷不丁冒出来炸个猝不及防。

对手不做，做你们领队，哎真没办法，这就是优秀的代价。

叶修好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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