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汤

#诶

【周叶】周泽楷与海（二）

周泽楷呼吸一滞。

生死存亡之秋，人鱼并未多做停留，有力的鱼尾摆动，穿行浪潮之中。紧随其后的那条青枪鱼虽看起来状态好不到哪里去，正暴怒地冲撞着海浪，不过凭借着庞大的身躯还是有机可乘。有好几次，青枪鱼差点追上了人鱼，人鱼头也不回灵巧地一扭躲开了，甚至在数次擦身而过时，人鱼尚能举起手中那奇怪的“武器”，精准地给予青枪鱼伤害。两种体形相去甚远的物种间的缠斗，人鱼的反应堪称绝妙，暗红的武器可以作战矛前刺，可以忽地伸出藏剑砍斫，面对青枪鱼原始粗暴的力量撞击，人鱼见招拆招，好像总有办法化解。几个回合之后，人鱼不恋战地抽身而退，青枪鱼越发激愤，鱼鳔剧烈颤动，引发海水咆哮般的嘶吼。

换一个人在这里，可能会以为人鱼是占取了上风的，息事宁人地躲开，而看着青枪鱼对人鱼的步步紧逼，周泽楷没由来地心痛了。表面再怎么帅气应对，人鱼毕竟也是受了伤的，有所牵累，他看得出他游刃有余的笑容背后到底有多勉强。

虽然说众生平等，生命总是一样可贵的，但周泽楷私心下更想袒护那条人鱼。或许是与人类类似的形体让他在长久无依的漂泊中找到一丝熟悉感，或许是两者之间体形的巨大差异让他心生对恃强凌弱的愤懑——即使这就是自然的法则。说他双标也好，圣母也罢，但他不想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身陷囹圄。

人不是生来被打败的，他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

人鱼也该是这样。既然拥有了人类一半的躯体，必然能够感受到同人类一样的感情，他现在身处重压之下依旧保持的“优雅风度”，不就是他倔强魂灵的价值体现吗？骨子里带着傲气与尊严的周泽楷，产生了对人鱼的精神共鸣。

帮他。

要帮他。

我要帮他！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如同一场春雨过后的藤蔓，轻敲无声地蔓延，最终整个地占据了他的脑海。

周泽楷向来是行动派，他谨慎地挪到船尾，在甲板底部摸索两下掏出了一杆枪。是捕鲸枪，枪身造型简约流畅，漆黑的枪口杵着一把银光铦叉，那是他出海之前特地精心打磨过的，此刻正森森地耀着寒光，锋利非常。

早些年，周泽楷迫于生计曾跟着镇里的捕鲸队出海捕鲸（鲸油是当时珍贵不可或缺的资源），还因手法神乎其技、弹无虚发被誉少年“枪王”，而后，海里的鲸鱼日复一日减少，镇上的生活水平也逐渐步向繁荣，鲸鱼的可利用价值大大降低。捕鲸队解散了，昔日的海上霸主得以从人类手下逃过一劫，苟延残喘。周泽楷留下了当时的捕鲸枪，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正是时候。

他伏下身子靠着侧板，一手紧紧地攥着捕鲸枪，另一手扣着船舷，屏息凝神，注视着那两道影子，他们离他的小船越来越近，近到他依稀能闻到空气里那股血的甜腥。

瞬息之间，他们到了。

周泽楷握紧了他的武器，让自己无视来自青枪鱼的压力。

青枪鱼急红了眼，满心都是那条惹恼它的人鱼，飞速掠过周泽楷的小船时一点儿也不带停滞，完全不放在眼里。它将为此付出代价——

“嗖”地一声，锋利铦叉连着钩锁划出一道抛物线，疾速有力地被发出，准确无误地扎在了青枪鱼的背脊上，狠狠地绞住鱼肉。

青枪鱼吃痛，才注意到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极有灵性地回头望了一眼，忿忿地拍起惊涛，在水中狠命挣扎冲撞，经过的地方拖出一行长长的血迹。人鱼也楞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周泽楷，没想到这个素不相识的人类会出手相助——只身一人与可以倒海翻江的青枪鱼作对，还是非常危险的。

疯了吗，为了一条不知是敌是友的人鱼？万一搭上自己的命呢，值得吗？周泽楷自己都不清楚，扪心自问，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疯了。剩下的，他暂时想不了那么多了。情势所迫，凭借经验与本能，他麻利地解下连在枪上的钩锁，将绳端紧紧地系在龙骨上，再在手臂上绕两圈，降低重心，做好船被拖行准备。

果然，发现挣扎无门，暴怒的青枪鱼索性调转枪头继续追赶人鱼，在肆意暴涨负面情绪推波助澜下，拖着小船，大有一往无前的气势。而在长时间的追逐中，人鱼体力已有消耗，加之是受了伤的，闪避的动作稍显吃力，更不用提回击了。眼见距离被逐步缩进，青枪鱼矛状的嘴部几乎要刺中前方的人鱼！

“砰！”猝不及防的枪声响起。人鱼忍不住回头，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阳光下，俊秀的青年跨立于船头，脚踩船舷，右手持捕鲸枪，手臂上缠绕着两圈绳索向后拉动，削弱青枪鱼的力量；左手持另一把手枪，火舌渲染了漆黑的枪口，子弹在行进过程中依然直直地直指青枪鱼。他神色认真专注，动作干脆利落，感受到人鱼的注视后，冲他扬起了个友善的微笑。

他看过很多遍东方质明，赤轮冲破黑暗，却没有一次觉得能那么耀眼。

青枪鱼连最后的哀鸣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僵直了身子，不堪地归于沉寂。周泽楷放下两把枪，解开绕臂的绳索，庆幸最后关头想起间舱里还藏着一把左轮，堪堪救了那条人鱼，也算救了自己。他的小船果然“命硬”，它再次熬过了一个危机，即使青枪鱼缓缓下沉，它依旧挺立于海面之上。而和青枪鱼的尸体一起下沉的，是那条人鱼。

看着不远处原本还好好的人鱼忽然眼睛一闭，倒头沉入海中，周泽楷被吓了一跳。但他立即反应过来人鱼可能是长时间精神紧绷、体能消耗过大，因而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罢，送佛送到西，救人鱼救到底。虽说人鱼在海里不至于淹死，但保不准别的肉食性的鱼嗅到血腥气追过来趁人鱼之危撕咬几口。

他三两下脱下外衣和外裤，露出精瘦的身体，深吸一口气，一猛子扎进了海里。

不管是什么季节，海水总是冰凉刺骨的，而现在在和暖阳光的照耀下，周泽楷又觉得它热得难耐。勉强在水中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浩渺的碧蓝，以及不远处激战过后的血色，还未来得及扩散开来。跟鬼斧神工的自然比起来，人类着实渺小而委琐。

此刻遇上的人鱼，便是造物主另一个奇迹了。

周泽楷很快找到了他的目标，人鱼此刻正无意识地下沉，双手悬浮于身体上方。目光追随过去，他发现，人鱼拥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手，骨节分明，纤长匀称。他本就善水，腿轻巧一蹬，便克服海水可观的阻力，接近了人鱼。伸出手，扣住了人鱼那好看的五指，借力一拉，待人鱼有所上浮后，另一手扣住人鱼的腰，固定在自己肩头，揽着他一起向上游去。

人鱼没有挣扎，周泽楷当即托着他冒出了头，把他放上小船后自己也爬了上去。船载着两个人，还拖着一条大鱼，稍微有些吃力，吃水线明显下去了一截。

轻轻拍拍人鱼的脸颊，没醒。

周泽楷有点犹豫。

再捏捏人鱼的手，还是没醒。

周泽楷开始纠结。

人鱼也会溺水吗？心肺复苏的时候胸部按压与人工呼吸的比例是15：2吗？

还好人鱼很给面子地在这时悠悠转醒，让手足无措的周泽楷松了口气。

“咳咳。”刚醒来的人鱼咳出了呛到的水，抬手确定那把武器还在自己身边，神色转而平静下来，望向周泽楷，“叶修。”随后又懒洋洋地闭上了眼。

“名字？”周泽楷疑惑。

人鱼施施然的样子没有回答，呼吸均匀。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