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汤

#唉，这一章过后就要智障起来了……

【周叶】周泽楷与海（三）

人鱼，呃姑且就当“叶修”真的是他的名字吧，不太爱搭理人，周泽楷也挺开心的，不用费心去想些应和的话。

刚经历危急存亡的瞬间，来不及好好观察这种本只该存在于幻想中的生物，现在有了时间，周泽楷自然是要仔细端详一番的。

叶修整个人斜靠在船头，神色安然恬静，仿佛一条无害的海豚般，任谁都想不到他能与一条成年青枪鱼打得难解难分，几乎相庭抗礼。头发稍长，勾勒着脸部柔和的曲线；闭着眼，依旧看得出眉目疏朗，风神清秀。也许是久居深海接受不到阳光映照，他的皮肤带着不健康的苍白。身材算不得壮实，稍微有点肉，总体还是匀称的。而最令人挪不开眼的，还是腹部以下，本该有的双腿合而为一，化作一条修长的、银色的鱼尾，细密的鳞片覆盖其上，光泽闪烁。

人类的天性就是好奇的，周泽楷心生一种想摸一摸那条鱼尾的冲动。事实上，经过一番天人交战，看叶修闭目养神没怎么在意的样子，周泽楷的确伸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人鱼腰下，轻轻抚摸。

冰冰凉凉的、滑溜溜的，触感不错，就像……像什么呢，周泽楷沉思片刻，灵光一现：就像在摸一条鱼。

呃，一条鱼。周泽楷无语凝咽。

“啪”，有什么湿淋淋的东西打在他的后腰，他下意识偏过头看，叶修那原本因为太长船容不下而浸在水里的尾鳍，赫然在目。回过头，叶修睁开了眼，不满地盯着他，尾巴的动作充满警示意味。

周泽楷眨眨眼，也就这样盯回叶修。

怪异的氛围在一人一人鱼之间萦绕，叶修马上败下阵来。枪王大大不太会说话，但他的眼睛可会说话了，叶修看过去他是满眼的委屈满眼的受伤，如同被抛弃的家犬般无助，偏偏神色坚韧，满是“宝宝委屈但宝宝不说”的凛然。

叶修都开始怀疑自己：好歹对方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刚刚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苛刻了？

咳，叶修企图以咳嗽掩饰尴尬，撑起身子，神情严肃地……揉了把周泽楷的头发，授以“这下扯平了不追究了”的眼神，再度懒散地躺回原位。

好在周泽楷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虽然一开始有些挫败感，但他马上自我反省，他的行为也是侵犯了人鱼叶修的正当权益，被他制止很合理。他也不懂人鱼的风俗，万一尾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呢？

认清了利害的周泽楷决定：先把裤子穿上。

洋面上日头蛮大，身上的海水立时被蒸干，留下一层薄薄的盐霜。海上就是这样的，日照充足，海风也大，这下倒是有点冷起来，周泽楷想起要穿刚脱下的衣物了。

穿好裤子，周泽楷拎起衣服，刚要穿，余光瞥见叶修光裸的上身，停住了动作。他思索片刻，还是抖了抖衣服，将其盖在叶修上半身，解释：“会冷。”叶修略有惊讶，旋即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小船继续在海风吹拂下漂泊。

海，如此苍茫，如此广漠，如此横无际涯、气象万千，凛冽的气息灌满心间。她的怀抱宽广成宇宙的浩淼，自然的无限，恢宏与壮阔包纳造物主无尽的威严。数不尽的生物在这里生存繁衍，生生不息。相较起来，人类又是怎样呢？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一阵冷风吹过，周泽楷缩了缩身子，的确有些冷。

他没有忘记，自己找不到回港的路，被困在这片海域已经是四天了，简直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前途未卜。没有计时工具，凭借太阳的位移大致可以辨别又过了两个小时。其间，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周泽楷不善于此，安于这种沉默的氛围，乃至看着旁边叶修平静的样子，他会感觉安心，找不到出路的烦躁仿佛被抚平。没错，对于自然，一个人是渺小的，可他现在不只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他奋不顾身救下的人鱼，作为浩瀚沧海漂泊中的慰藉。同时，人鱼与自然的抗争，在逆境中的追求，极大程度地鼓舞了他。

“要回去。”周泽楷坚定，此刻不仅仅为了自己，也为了回到镇里让叶修接受治疗——他的船上没有任何急救用具，叶修自己也不甚在意，但时间久了对伤口恢复肯定不利。

叶修听了，面露不解，重复，语调生涩：“回去？”

“嗯，回去。”周泽楷点头，指叶修受伤的部位，“要治疗。”

叶修便一条鱼在哪儿嘟囔着“回去”。

周泽楷忽然福至心灵：这条人鱼根本不是不爱搭理人，应该是根本不会说人话吧？人类都有不同语种了，自己怎么就默认另一个物种能听懂了？可能自己的话在他眼里跟“汪汪汪汪”差不多？

而叶修却仿佛来了劲儿，直起身定定地看着周泽楷。

周泽楷看眼太阳辨别方位，大致比了个西方——港口的方向，摇头显得有些失落：“回不去。”

叶修也摇头，却轻松地笑了，神色充满自信。他拿起一直放在身边的暗红色的武器——周泽楷这才注意到它是伞的造型——将伞口对准天空，信手扣下伞柄上一个机关，“砰砰”，两发子弹连着上天炸开了花。然后，叶修拍拍周泽楷的肩，把握十足的样子，发音标准：“回去。”

周泽楷一边惊讶于人鱼的学习能力，一边感叹：在海里泡了那么久还能开火，质量可真好啊。但这个作用嘛，他觉得是微乎其微的。这里偏离镇上人常规捕鱼路线很远，即使有枪声和火花也不太可能被看见，吸引人来援助。人鱼的确聪明，好意也值得感谢，但是，没有用啊。

然而此时，异变突发。

平静的海面忽然骚动起来，涌现波纹。由远处隐约传来某种尖锐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能看到有种生物成群地贴着海面疾速前进。忽然，其中某一只跃出了海面，用鼻道发出敞亮的声波，露出了圆圆的背鳍和喙，灰色皮肤闪耀光泽。一时间，此起彼伏，浮光跃金。不一会儿，它们来到了小船边，围成了一圈。

是海豚啊。

海豚可以说是海洋里最亲近人的存在，渔人见了都倍感亲切，周泽楷就曾听过数个海豚救人的故事。它们是群居动物，一起出现算是正常，但那么凑巧出现在这里？

叶修半点都不惊讶，伸手摸摸其中一只海豚圆滚滚的额头，开始说起周泽楷听不懂的语言。被摸的海豚眯着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灵气地“昂”一声应答，甩尾钻到海里，一会儿又出现在船尾，用头顶着船。其他海豚见状，纷纷效仿。小船在一群海豚的推动下，逐渐开始漂流。

叶修老神在在，气定神闲，周泽楷便了然，刚刚叶修鸣枪不是为了叫人救援，而是为了唤来这些海豚。

——因为他说，他要回去。

海洋可以迷惑人类，但海洋永远不会迷惑它自己的孩子。周泽楷摇桨前行时，总是莫名迷失方向，兜转回到原地，一次次体验绝望。而现在，在一群海豚的助推下，船的确稳定且快速地朝一个方向航行着。西边，岸的方向。

远远地，周泽楷看见了灯塔。现在还是上午，灯塔自然没开，但晴空一片，万里无云，视野开阔，便也能看见了。连日来远眺不见的灯塔就在边界，指明方向，周泽楷内心雀跃。他想说接下来可以自己划过去，但语言不通，海豚们看起来又很热情的样子，速度不减。

渐渐看得到岸了。

看得到岸边的房子了。

看得到港口了。

到这种地步海豚不撤离不行了，岸边水太浅，离得太近容易搁浅受伤。周泽楷连忙站起来，对着辛劳一路的海豚鞠了一躬。这群可爱的小精灵摇头晃脑，扭身游散开，一路引吭高歌。

周泽楷回头，看见叶修正目送着海豚们离去。他组织着语言，有很多话想说，但意识到叶修听不懂，无数念头闪过，最后只郑重地说声：“谢谢。”

谢谢你的坚强。

谢谢你的帮助。

谢谢你的陪伴。

谢谢你给的希望。

周泽楷知道今天被拯救的人是他，而非人鱼。

他不善言辞，他们语言不通，但他觉得叶修会懂，一定会懂。

果然，叶修笑着摇头，又趁机揉了把眼前人的头发。

周泽楷的脸几不可见地红了。他拿起船桨推了几下，顺着水流驶入港口。利索地将船系在桩上，他跳下船。叶修看着他，他看着叶修，思忖片刻，他弯下腰，从叶修右手臂穿过，一手扶着背，一手托着尾巴，打横抱起叶修，慎重地避免碰到叶修受伤的部位。叶修突然悬空，下意识搂紧周泽楷的脖颈。

抱着叶修，周泽楷往海滨一栋小木屋走去。

那是一间小诊所，名叫“蓝雨”，里面只有两位主治医生，喻文州和黄少天。

-TBC-